給歸鄉遊子的食物這就是除夕一定要作的事–「圍爐」,吃年夜飯。
以前年夜飯由阿媽負責時,她都會真的準備一盆炭火在飯桌下面,飯後,阿媽會在爐口放上銅板,只要初一最早起的小朋友都可以拿到,無奈大媽常起得晚,都被其他小朋友拿完囉!阿媽還會偷偷從口袋拿出一堆銅板說:
「這是我甲你留的啦!」!
我小時候,阿媽七十歲時還是一尾活龍啊!說到過年,阿媽活躍的身影令人印象深刻,她會一大早起來,把所有的被單都拿去「漿」,就是把被單用太白粉泡過,再用太陽曬乾,棉被會像蘇打餅乾一樣,變得硬梆梆的,古早的棉板又重,蓋起來像蓋著一塊木板似的,翻身還會發出
悉悉蘇蘇的聲音,加上那被單的粗粗觸感,根本睡不著。
因為古早棉被都要用來傳家,一代蓋過一代,但是棉被蓋久了,會變重不暖,為了使棉被能蓋得暖,以前的人都會「漿」棉被,把被單的毛細孔孔堵起來,這樣體溫和熱空氣就不會跑出去啦!後來大家棉被舊了就換,早就沒有人再「漿」棉被了,只是有次外公來我們家作客,蓋到了阿媽的「漿」棉被,他眼眶溼了,他說這是以前外婆會弄的,自從她過世之後,他再也沒蓋過這樣的棉被了。
除了棉被之外,阿媽會把一到三樓的地板都認認真真的擦一遍,我每次都是被分配到擦樓梯,然後阿媽會把所有的托鞋都拿去洗,叫我拿到外頭去把它曬乾,之後陪她去鄰居家磨米漿,一大早外頭就排滿了等待的人們,我們把白糯米倒進研磨機裡,磨成一大桶米漿,然後阿媽會用柴生火炊菜頭粿,那天家裡空氣全充滿了菜頭的香味,阿媽還叫我們不准一直問:
「好了沒!」,在過程中還要不斷的攪拌,以免它變硬,忙上一天,傍晚,大功告成,一大圓籠的菜頭粿,好壯觀啊!阿媽還會用力拍打粿給我們看,說這個粿超好吃,因為它會
「俊」(抖),看得我直流口水,但是因為還沒拜拜,所以只能吃那個粿布上黏住的粿,阿媽會剝下來給我先解解饞,熱呼呼的粿真是超美味的!
其實在之前阿媽早就炊好了「發粿」、「甜粿」和「紅龜粿」了,過年必備的餅乾糖果和肉乾,也是一樣不少,然後阿媽會煮好一大鍋的「長年菜」(小時候有一種永遠都吃不完的感覺),焢豬肉,裡面一定有超多的滷蛋,阿媽還會切一盤的香腸、一整隻的白斬雞,最後是阿媽的拿手菜–「燒酒雞」,她會在廚房的地上放一塊厚木頭砧板,上面有著數不清的刀痕,然後手起刀落,一刀一塊,俐落地把一隻雞切得漂漂亮亮,一隻擺盤,一隻就煮雞湯,阿媽好像一邊切還一邊跟蹲在一旁的我說著剁雞的訣竅,但我早忘了,只記得那燒酒雞的酒味,濃得令人發昏。
以前爸爸帶著我們一家人回到阿媽家過年,阿媽準備的團圓飯,總是滿滿的一桌,好多好多的菜,冒著熱騰騰的香氣,阿媽熱情的招呼著大家,熱烈的期待和興奮在空氣裡翻騰著,小時候,過年對我來說就是阿媽的團圓飯,就是阿媽的菜頭粿。
這是去年(2008)的年夜飯以味噌和藥饍鍋底作鴛鴦鍋,看起來超令人垂涎三尺的!至於菜頭粿是媽媽大人用現代方法改良之後製作的,也是非常的美味,大獲好評喲!
這是今年(2009)年夜飯的菜色,主要是以南瓜的鍋底作為主角,飽滿的金黃色澤實在太誘人啦!我們還有喝紅酒向阿媽舉杯賀年。
令人食指大動的黃金鍋,再靠近一點看!別把口水滴進去哩!
今年我在拜拜時說:「保祐阿媽平安活到百歲。」結果媽媽不滿意地說:
「一百歲不夠囉!」因為現在阿媽已屆高齡九十七歲囉!
平時阿媽都坐在她的位置上,靜靜坐著。
早上起來吃完早餐之後,她會繼續地坐著,我這次回家來之後,發現阿媽話變得更少了、更瘦了,阿媽變得好小、好安靜,像小說「百年孤寂」描寫的那樣,有時她就打打瞌睡,假牙會掉出來,口水滴在衣服上,除了身體不適之外,白天她不願意到床上躺下,吃飯時,要幫她繫上圍巾,阿媽走起路來微微顫顫的,晚上阿媽會一直起床問還在看電視的我:
「天光了嗎?」我一邊搖手一邊大叫:「還沒!還沒!」
她轉身回房睡,一會兒,她會又再來問上一次。
她聽不見我們的日常談話,和她眼神交會時,阿媽都會給你一個傻笑,阿媽很愛出門走走,開車載她遊車河,還是用輪椅推著她散步都行,有次要帶魯去散步,她還跟我們吃醋地說:
「魯要去那裡?別給牠去啦!」魯發狂地跑來跑去,阿媽還舉起她的柺杖要K魯。
她也已經咬不動任何的固體食物,年夜飯裡,阿媽能吃的東西很少,但她都會認真地放進口裡嚼,然後就偷偷地丟給魯吃。
魯吃年夜飯時都會非常認真地盯著阿媽和爸爸
就在幾年前,阿媽忘了我的名字,但阿媽認得魯,因為魯每次都會很認真的盯著阿媽吃飯,阿媽叫牠
「那隻狗」,而阿媽就稱我為
「那隻狗伊老母」,突然間心裡有種糾緊又欣慰,卻又想笑的感覺啊!
除夕夜裡,我們一家人看著阿媽,談起阿媽的年,阿媽對著我們安靜地、傻傻地笑著,只聽見時間颼颼地吹,生命呼呼地颳,不禁眼眶一熱,淚熱呼呼地滴落在那手裡的紅包上,燙出了個紅色的記號,阿媽曾有那樣炙熱而發光的時光啊!
我們,被阿媽用一生所愛、所呵護的我們,到底該怎麼辦才好?心裡害怕失去的恐懼該怎麼辦才好?看著她的安靜,她身體的痛苦,該怎麼辦才好?
生命之火這樣微弱的時候,讓我們想靠得更近,讓我們更想在記憶找尋她、挖掘她、刻印她,我們得更用力的抱緊她,時時刻刻都握著她的心,因為她現在是個baby。
去年(2008)爸和媽大年初一扶著阿媽去松柏嶺拜拜
看著她的身體和感官漸漸失去了作用,不再是生命裡的主角,我這樣想著,別感到悲傷啊!她捨不得我們,所以只好一日一日慢慢脫去身體的桎梏,一部分的她似乎好像已不在她的身體裡了,也許等她記不得、感受不到這俗世的一切,才算準備好最原始、最純真的靈魂再度回到那生命啟程的地方。
生命的答案,我不知道?
我知道我們所能作的就是,不斷地愛她、陪伴她、看顧她,看著她跟我們一起渡過平平凡凡的
每一天。
今年(2009)大年初一阿媽和姑姑的合照
阿媽,新年快樂!